第(2/3)页 菜虽普通,倒也别具一格;酒虽平淡,却也并未掺水。可那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,更不用酒盅这劳什子的东西,仰头便喝,只听得“咕噜咕噜”响,眨眼便喝完了一壶。 奈何酒瘾稍解,那怪人又不开心起来,愁眉苦脸道: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能喝多少是多少,能喝不喝也不好,喝多喝少要喝好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没有知己怎么得了?”到了最后,呜呜咽咽,已然痛哭流涕,大声说道:“我好气啊,好气!”接着自我消遣,又举起一壶酒,边唱边喝: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,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……”当他再次展示歌喉的时候,厨子和小二已不知所踪;店里只剩了三位客人;老板娘兀自坐在柜台,喜极而泣,一遍遍数着香囊里的银两,眼睛里闪烁着比银子更为灿烂的光辉,混不在乎所发生的一切。 至于小店中仅存的三位客官,其中一个自是柳青无疑。另外两个却是坐在角落,始终无动于衷,甚至从未向这儿看上一眼的年轻人。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柳青越发觉得这怪人有些意思。柳青自幼浪迹江湖,无拘无束,加之生性落拓,嗜酒如命,什么荒唐事儿没干过?因此总觉得自己算个放浪形骸的人。可今天遇到这怪人,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:先不说他不拘小节,“卓尔不群”的穿戴;也不论他挥金如土,做事追随本心,全然不顾世俗的豁达;单道他喝酒时得豪迈洒脱,便足以令人翘指称赞……一时间,心下百感交集,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升,委实想和他攀谈几句。 却见柳青啜了口茶叶,轻咳几声,笑嘻嘻地向那怪人说道:“嘿嘿,你因何事而闷闷不乐啊?”那疯子正愁没办法解闷,突然听到有人搭话,立刻跳了起来,跑到柳青对面坐下,手舞足蹈:“小子,我告诉你,你就能明白么?”柳青摇头说道:“不明白。”那疯子奇道:“咦?我还没有告诉你原因,你何以来得不明白?”柳青点头道:“明白了。”那疯子更是摸不着头脑:“你又明白了什么?”柳青嘻嘻笑着:“我明白你不知道我明白了什么,也知道你不明白我知道了什么。”那疯子气急败坏道:“乱七八糟!你且说说看,我为何而伤心?若是说得不对,哼哼,哼哼……”一连“哼”了八九声,也没个下文。 柳青寻思:“这人疯疯癫癫,行为不按常理,端的难测深浅。我且考他一考,看他于‘酒’之一道,究竟做何领悟?方才他自比‘桃花仙人’,想来对诗词有些造诣,我便由此入手罢。若他只会闷头喝酒,是个凡夫小儿,便不再与他说话。”念及至此,便唱道:“日日深杯酒满,朝朝小圃花开。自歌自舞自开怀,且喜无拘无碍……不须计较与安排,领取而今现在。” 这怪人虽疯却不傻,此刻听到柳青的言语,骤然一惊,心道:“这首《西江月》乃是洛阳人周敦儒的名作,他此刻咬文嚼字,必有深意所在,容我想上一想:朱敦儒晚年以诗酒为乐,终日醉饮花前,‘深杯酒满’见得饮兴之酣畅;‘小圃花开’点出居住之清雅,无一字及人,但人的精神风貌却隐然可现,这正是‘借物喻人’的手法。他莫非是在隐喻我不成?”稍一停顿,顺理成章的想下去:“‘自歌自舞自开怀,且喜无拘无碍。’我他妈刚才又唱又跳,无拘无碍,可欢乐得很啊……呔!他必定是用这首词来讥俏我,笑我方才得意,如今失意,大起大落,看不开红尘烦恼,做不到‘领取而今现在’。好啊,他竟来考究我,我定要他好看!” 那怪人想好对策,便装腔作势,哀哀怨怨道:“酒意诗情谁与共?泪融残粉花钿重。独抱愁浓无好梦,夜阑犹剪灯花弄。”柳青秀眉一轩,疑惑道:“这是才女李清照的《蝶恋花》:当时赵明诚出仕做官,李清照独留青州难免孤寂,饮酒赋诗也总是孑然一身,自然没有人能体会她的‘酒兴诗意’,最后愁绪太浓,连梦都做不好,只得在一灯如豆的窗前,默默排解忧伤……这是一首‘闺怨词’,这疯子想表达什么?”打了个哈哈,续思:“‘酒意诗情谁与共?’难道他竟借女子的愁怨孤单,坚贞操守,一来表达‘空有美酒诗意,却无知己相伴’的悲哀;二来抒怀‘梅妻鹤子’式的高雅追求,即便没有他人理解,也绝不与世俗合污?”又细思这疯子恬然自适、自得其乐的处世方法,以及他刚才吟唱的那首打油诗: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能喝多少是多少,能喝不喝也不好,喝多喝少要喝好,没有知己怎得了?”更加确定了想法:“这疯子必是因为无人对酌饮酒而伤感……哈哈,有了,我再出一题……” 当下二人针锋相对,你引一句唐诗,我说一句宋词,互拆十余招,不分胜负,主题俱是与“酒兴”相关。 又斗了一会,依然平分秋色,这时二人不免暗自心惊,互生敬意,各有所思。那怪人盘算:“瞧他白面儒生的模样,书剑飘零的行头,难不成竟是个进京赶考的秀才?坏了,坏了!这掉书包,我可决计不是他对手,万万不可继续下去……”柳青思忖:“这怪人吊儿郎当,一幅斗大字识不满箩筐的模样,何以晓得如此多史料典籍?难道他竟是个怀才不遇、不满社会风气,因此愤世嫉俗的大学问家?要知道‘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’,‘不疯魔,不成活’,自古以来于文学、音律、书法、绘画、棋弈、天文科学等领域的集大成者,哪一个不是性情异于常人?‘竹林七贤’痛恨世风日下,整日价醉生梦死,游离现实之外,不被礼法所约束;诗仙李白‘痛饮狂歌空度日,飞扬跋扈为谁雄’……难道这疯子也是这般人物?哎哟,哎呦!我可不能再和他比划啦。” 当下柳青虽想明白这一节,却也不怎么介怀。要知道江湖上重的是义气和武功,大家舞刀弄枪,不识字的亦不占少数,什么文绉绉诗词歌赋,那是文人墨客的玩意————却不知柳青又如何晓得恁多“把戏”?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二人不约而同得哈哈大笑,柳青先开口道:“嘿嘿,阁下只因没有人陪伴喝酒,便要死要活到这般程度,倒也难得的很。”嬉皮笑脸的再加一句:“却不知无人相伴,你又为何如此感伤?”岂料那疯子拍案而起,喊道:“因为我的名字!”柳青“哦”了一声,好奇道:“什么?”那疯子吼道:“因为我叫贾病,我有病!我有大病!” 柳青听到贾病的回答后,笑得更为开心了。贾病看着他捧腹大笑,怒不可遏:“你笑甚么?”柳青摆摆手,说道:“一个时常觉得自己有病的人,通常都没有病。”贾病骂道:“放屁,放屁,好臭的屁!”柳青却正色道:“我说的原本就是事实。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