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:红衣白骨-《我是半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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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陵天苏用脸颊蹭着她温暖的手指,轻声道:“是我亏欠我的母君,严厉也好,孤独也罢,纵然是对着空旷无一人的古殿,也不曾觉得苦,母君待我并不严厉,因为我只见过她一面,父帝从来不许我去暮雪宫看望,他说软肋与亲慈,不该出现在神储的身上。

    那时候,我分明有着世上最尊贵强大的父母,有着星域神殿无数,可是当我看到芸芸之下,万家灯火的时候,我却觉得,我没有家。在我年满千岁之前,我需要每日完成身为储君的课业与义务,完成这些,我能够回去的地方,只有星河云阶尽头的幕府神宫。”

    他的故事很遥远,遥远到苍怜不知帝子的幼年故事与大荒混沌之地的兵魔有何关系。

    但她没有出声打断,温柔耐心的当一个聆听者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,那时候的我,会日复一日的走完属于‘帝子’的一生,为他人的意愿而活,习惯了孤独,便不会再孤独,直到有一日,我在云阶另一端……见到了一个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女人?”保持安静的苍怜‘嗅觉’极为敏锐地有所反应,她耳尖动动,轻声问道:“什么女人?”

    因为她能够感受得到,此刻陵天苏面上神色的微妙变化。

    究竟是什么人,竟然能够让曾经的那位帝子感到孤独。

    一直闭着眼睛的陵天苏终于睁开了眼睛,他撑坐起身体,眉眼含笑地看着她:“苍怜儿你肚子里装的都是醋吗?”

    苍怜哼哼了两声,软着身子靠过去,抱着陵天苏的手臂摇了摇,拉他随着一同躺了下去,偎在他怀中:“小妖儿继续说啊,我想听你小时候的故事,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啊?”

    小青蛇没敢乱动,只趴在床沿上看着两人,湛青色的眼眸一眨也不眨。

    苍怜注意到了小青蛇的动作,看她眼巴巴地蹲在地上,犹豫了一会儿,终究还是心软朝她招了招手。

    若是换做旁人,像冰块脸还有小妖女那样的,她怕是把她家小妖儿抱得死死地,一根手指头都不分给她们,

    可现在这个傻乎乎的小蛇,是救她护她多次的小蛇徒儿。

    又跟她的小妖儿滚了狐狸洞,且次数比她这师尊还要多,属实没辙,只能硬着头皮认了。

    小青蛇没有动,咬着细长的手指,水汪汪地看着陵天苏。

    陵天苏假装没看见苍怜和小绾之间的小动作,蹬了蹬腿,将帷幔暖帐抖落垂下,将那只小青蛇隔绝在了床榻外间。

    他可是记得这只小青蛇在上天之前,还对着他发过一次情,足足在冰海之中泡了两个时辰,冻得邦邦硬才被打捞上来变得老实。

    这若是让她上了帝子榻,当着苍怜的面盘他,那可怎得了。

    苍怜目光无不幽怨地瞅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陵天苏将她抬起来的小脑袋摁进怀中,嗓音低缓:“那个女人是我姐姐,她叫清越棠。”

    窝在他怀中的苍怜身体一颤,惊诧道:“小妖儿的姐姐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苍怜脑子乱了:“怎么会?我记得小妖儿你是嫡长子,七界之中,从未有言,神帝还有一个女儿。”

    陵天苏笑了笑,笑容却是有些苦涩:“在见到清越棠之前,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,当时我并不知晓她是谁,又为何会出现在三千云阶尽头,那时候,她一身鲜血的看着我,我认出了她眉间的黑色印记,那是堕神印记,一名堕神者,她却喊我阿邪,说要带我回家。”

    苍怜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,听着他平稳的心跳。

    陵天苏闭眸阖实,睫毛交叠,他声音很低:“从来没有过的,那时候,从来没有人曾对我说过这种话,神界有令,凡堕神者,杀无赦。身为神界储君,对于这道绝杀之令,我更是当仁不让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当我看着她的眼睛,我便知晓,我拒绝不了她。”

    苍怜扬起脑袋,看着他被汗水湿染的苍白下巴,心头揪紧地问道:“那然后呢?你有没有跟你姐姐走?”

    刚一问完,苍怜便反应过来,自己显然是多此一问了。

    若是当年帝子真的同堕神女子离开,七界之中,何来帝子,何来储君,又……何来她苍怜的娘亲?

    陵天苏声线变得十分平淡无波,平静诉说着:“没有,我与她之间,相隔三千云阶,十万上位神灵,她死了,就死在我的面前,三千层云染红霜,那是星辰天河都洗不去的怨红。”

    苍怜身子一颤,不由自主地抱紧陵天苏,忍不住低声唤他:“小妖儿……”

    陵天苏道:“很奇怪,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感到心痛,如此刻骨的感情,可是在后来万年间,我竟然将这血染的一日,尽数忘去,我忘记了云阶尽头,那个一路从魔狱杀上九重天,不顾一切也要带我回家的姐姐。”

    苍怜眼眸睁大,似是不解,怔怔问道:“为何会这样?”

    陵天苏将唇抿成一条锋冷的线:“因为记忆有损?”

    苍怜沉默了下来。

    记忆有损……

    一个被刻意抹除存在的神帝之女,被拭去记忆的帝子。

    能够做到这一点的,当今七界,只有一人。

    就仿佛刻意地,不让他知晓,自己在这个世上,除了自己的父母,他还有一名至亲的同胞姐姐。

    苍怜轻声问道:“他……为什么要这么做?记忆有损,小妖儿又是如何知晓世上有清越棠这个人,还这般明确的知晓,她是你的亲人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”他轻声喃喃:“我仍旧日复一日的完成着自己的职责,与父帝交代的一切任务,为众生而活,只是自那日起,我便不用再长锁于神界云端尽头的那座神宫之中,父帝不再让我接近神宫。”

    可他又如何感觉不到自己记忆的突兀之处,红血云端,处处不祥。

    自那日起,他长居的云端宫殿,在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情况下,化作了一片终年不散的魔云之潮,神帝给出的解释是,有一名自九幽之下杀入神界的真魔,攻杀于九重天之上,与帝子一战,最终死于帝子之手。

    两相俱损,从而导致了他记忆遗失。

    真魔怨戾化云,终年不散。

    解释十分完美,而那日参与云端之战的神灵也尽数死于清越棠之手,再无人能够见证那日之景。

    只是就连神帝也不知晓,那日,在无祁邪看见那名浑身染血的女子灰飞烟灭的那一刻起,他虽并未能够触及到她。

    可却有一只血色的蝴蝶,飞过漫漫的染血云海。

    他握住了那只血蝶,蝶翼间流淌着黑色的血,承载着与他异体双生的黑色命格。

    无需言语去求证什么。

    心中已然清明。

    那一刻,他清楚知晓自己掌心所握着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他更预知了,银河破暗,天明之际,他将会面临着什么。

    为苍生意愿而活?

    不。

    他只是想活得明白一些。

    同一个世界,黑白两心相隔,尽头是黑夜吞噬白昼,还是白昼代替永夜这个问题,他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决定正与邪的并非是手中的锋刃,而是在于执剑者的本心,他悄然打开了自己的命盘,握住了自己的命格,将那枚血蝶,卧心而藏,一体承双生。

    那夜,无人知晓。

    他成为了辟易以来,黑白神魔共生的双生弑神者。

    在漫漫血云神尸之中,他斩下了自己一般的元魂与命格投入银河尽头的魔云之潮中。

    神说,银河云端的尽头,是真魔死后,不甘怨气所化的戾云潮海,诸神莫人之地。

    可又有谁知,那挥散不去的‘怨气’,却是一位名叫清越棠的女子,耗尽一生修来的真魔之躯,散成漫天血云,只为守护云端神殿中,那半数元魂。

    正如无祁邪所想,当夜,神帝便化去了他的记忆,并将那片云海,视为神族禁地。

    无人敢侵。

    天明日落。

    他仍是万众瞩目的帝子。

    她仍是被人遗忘的真魔。

    黑白仍旧泾渭分明,如同天边的地平线,清楚地将天与地划分完整。

    他继续自己的使命,继续在无昼时分,万家灯火明亮的长夜下,遥望那片血色的云海。

    要想瞒过众生之眼,必须先偏过自己的心。

    自藏半数元魂,他并未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,在父帝夺去他记忆的时候,他也并未反抗。

    他只留了一个疑惑给自己。

    神明的生命是漫长无期的,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,无情无欲的帝子,会在深夜时分,火烧血云的相伴下,借着心中之惑,机械地镌刻着神魔光阴卷轴。

    空苍的神灵,细细一笔一划之间,勾勒出了历史的山河,在一殿一卷之中,留下了繁浩的众生图录。

    记载着不为人知的神秘信息。

    云阶神宫,长生殿。

    不过是换了一处囚笼之地。

    他的一言一行皆为众生所愿,唯有镌刻光阴卷轴,是他唯一为自己意愿所行的一件事。

    终于,他等来了大荒兵魔叛乱。

    觅得一年只属于他的空白时期。

    一年平乱兵魔,在众神心中,这基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。

    他在诸神的视线中,只身独剑没入大荒,设下封天结界,无人能进,无魔能出,自然,无祁邪也就能够在不违背众生意愿,顺理成章的消失在这个世间一年。

    一年归期,二月光景,在不可窥视之境,无人知晓战况如何。

    曾有神预言,帝子会陨落于大荒混沌之境,神道消散无归期。

    亦有梦术师演算,帝子会延期而归,余魔难除,谏言神帝提前部署,以备兵魔余党破境而出,残存留世。

    可无人知晓,在二月之后,大荒混沌之境,早已不留一只活物。

    八月间,无祁邪去了一趟不渡生魂,不渡亡灵的冥海绝域。

    冥海无渡无边,无境之地,荒海藏山,当他来到无渡冥海之地,看见了八根填海山锁正将一具白骨之身以链锁连,本该与大地山脉融为一体,可那八根镇海山锁却有着绷断的痕迹,八根崩裂七根,唯有一根镇海山锁牢牢锁心。

    白骨肉身成灰,唯有一袭凋零红衣,覆于骨身之上,幽幽飘舞。

    骨躯之下,是一座浩瀚巨伟的鲜红大碑。

    碑体本色绝非本色,碑面之上的暗红污迹,是经年的鲜血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地涂抹绘画上去的血色咒纹。

    镇海山锁,以锁填海,海生山。

    无祁邪对于脚下那片大地的污秽冥邪的气息并不陌生。

    他淡淡地看了碑面之上凌乱的鲜血咒文,那些咒文皆为神域禁库之中所藏的古老秘咒,隐秘而强大,却也自损。

    咒文凌乱不堪,能够想象得到,在刻画这些咒文的同时,主人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折磨。

    而那具骸骨的双手,十指消磨,有着斑驳的痕迹。

    魔骨之躯,万古岁月都难以磨灭的存在。

    能够看出,这具骸骨的主人,穷其一生的经历,就耗费在了这尊古碑之上。

    无祁邪还发现,在那涂满发黑变暗的鲜血大碑上,有着一寸不被鲜血染脏的干净之地,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了两字。

    不是血咒,不是禁忌。

    只是单纯的两个字体,却不是七界之中任何一方领域的文字,更像是某种新生的圣文。

    那一寸碑境,总是比其他处要来得浅薄一些,仿佛有人日日夜夜用衣袖擦拭干净,用心地护着那一块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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