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
“最近读史,又观古今兵书,颇有感悟,一点陋见。
“问小师妹一个问题,你觉得谁才是大一统王朝的真正主人?”
“天子。”
谢令姜素手攥紧红叶,几乎毫不犹豫。
欧阳戎摇摇头。
“掌握皇权的皇族。”她凝眉又答。
欧阳戎亦摇头:“算是其一。还有呢?”
谢令姜沉默了会儿,松开手掌,看了眼掌间这片红叶,目光落在了“王谢”二字上。
她目光躲开,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直视:
“我族人是挺多,分布江南各地,去年新年回老家祭祖,聚集的族人中,没有太多朝中做官的,官至朱紫的更是寥寥无几,就像阿父一样,赋闲在野,传道授业,不掌权柄,只是名声大些而已,大师兄是知道的……”
咬唇道:
“苏姑父和大师兄在其中,都算是官职不低者了。
“远远比不上关中两京那些权柄之家,只能算膏腴之族。
“虽然乌衣巷隔壁的琅琊王家,朝中官员多一些,官职高一些,但也比不上前者,况且朝中不少高官也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,大师兄这个问题……”
欧阳戎摇摇头打断:
“不,这些只是表象,王谢能贵为五姓七望,原因岂有这么简单。
“权柄并不重要,真正重要的……是土地。
“王谢两家,以及其它地域名门望族的五姓七望,是江南、乃至全天下最大的一小批地主,他们是天下各道地主集团的代言人。
“门阀士族真正掌握的是土地,却又以华族衣冠、诗书礼仪之家标榜,大周上下对五姓女的推崇不正是这种宣传的产物?五姓七望走出的名人精英们在民间积累的崇高名望,又反过来掩盖它们持续兼并土地的行径,将剥削都合理化了。
“可不管如何装饰,本质上都是地主,就这么简单,若说皇室是全天下最大的地主,那么五姓七望就是不输皇室多少的天下各道大地主。
“关陇两京的那些权贵之家、国公之家乃至荣宠外戚之家,像卫氏,他们在朝中的官职再高、名头再显赫又有何用?不过是一时的荣华,土地才是长久传代的东西。
“对于皇权而言,关中土地是有限的,扎根关中两京的大族们再怎么兼并瓜分土地,也是在皇权眼皮子底下小打小闹,分散之后的体量远远比不上拥有江南、河北、山东等大基本盘的五姓七望,那儿才是天高皇帝远,远离中央,如何制衡?
“只要有大片土地在手或间接掌控,门阀士族就能源源不断的培育输出门阀精英乃至练气士,传承不断,这才是一五姓七望为首的天下各道地主集团,令本朝皇室深深忌惮之处。
“五姓七望除了练气士,确实不会掌握大军兵马,单个拎出来比不过朝廷,可是每个朝代的土地兼并都是一个停不下来的过程,门阀士族在不断壮大,这是皇权怎么也阻止不了的,连千古一帝来了也不行,只能努力推延。
“这也是为何每个朝代刚草创时为何兴兴向荣,越往后越是臃肿腐朽,政令难通,皇帝难有作为……因为伴随时间推移,土地兼并严重,不仅朝廷中央积弊极多,各方地主亦是做大,根深蒂固,此消彼长下,皇权自然再难制衡地主,像五姓七望这种土皇帝般的门阀大地主,甚至一个不满,就能暗戳戳割地为王、抗拒皇权。”
“可是皇权统治者与大地主们,又不单单是敌人,大多数时间,他们都是合作关系,是共同治理天下的盟友。
“现在再回到原来的问题,谁是封建大一统王朝的主人?”欧阳戎自问自答:“现阶段看,是皇权与门阀士族。”
谢令姜深呼吸数口气,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郁结难疏,她低头看着手中轻飘飘却又沉重千钧的写诗红叶……大师兄说的没错,这确实是书上没有的知识,闻所未闻的知识。
欧阳戎忽而轻笑:“大一统王朝,妙就妙在‘大一统’三个字,如此广阔的土地,在交通、信息传递技术如此缓慢的情况下,如何突破这种管理上限?又如何相对低成本的保持大一统?
“一些帝王热衷推崇的外儒内法,只是工具之一。真正的解决方法,是中央皇权还必须寻找一些能与他一同管理天下的人,让他们去帮忙管理地方,这样才能建立一个大一统政权,而一座大一统王朝想要长久稳定,也必须将权力分享给王朝各地的精英们。
“现阶段,还有什么比土地、民心、名望皆具的门阀士族,更适合担任这个角色?而古往今来,种种从地方选官去往中央的方式方法,其实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罢了。
“可集权中央与地方总是避免不了博弈,该如何平衡这部分人与皇权之间的矛盾,让他们可以协助帝王治理天下,又不足以颠覆整个皇权的统治,这才是每一个帝王所要面临的首要问题……
“洛阳朝堂那位陛下科举取士,引入寒士这第三股力量,便是用来制衡大周朝的门阀士族。至于小师妹说,觉得自家族人少有居高位者,同样也是这种博弈达到某个平衡后的结果。
“其它五姓七望亦是如此,拥有名望,五姓女炙手可热,连离、卫皇室联姻的橄榄枝都不屑一顾,却贵而无权,这就是根由……
第(1/3)页